Ryan_小满

哈喽!这里是小满!

因为始终是没有办法拾起那份心情,所以姑且当做一种放弃,让小满成为一个任性的自己。

最近会把其他id的同人文搬运过来,如果不能成为让你开心的存在,就请勇敢直接的挥手说再见,正确看待取关,我准备好了。

爱你们!
  1.  87

     

    【金钱】杀枪

    金钱/米耀

    混更/无结局/三万字


     

    混乱的时代里,触目可及的风景早已褪色,事实的模样浑浊不堪,唯有眼前的人,还是依旧那么美好。

     

     

    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在朋友的带领下走入琼斯家的庄园,白了头发的琼斯家主正在等待着他。

    他受邀而来,带着老人的期许。

    “很高兴见到你。”他们微笑着握手,男人明显的察觉到老人的手在微微发抖,谁都没有闲聊的心思,“我带您去见他,我的兄长,王耀。”

    那个名字,轻而易举的勾起心底最柔软的记忆,老人的眼睛里闪烁着光亮。王鏡濠看着对方悲伤又开心的表情不禁遐想,在那段他仿佛缺失了记忆的日子里,王耀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眼前这位叫阿尔弗雷德F琼斯的人为何要在那么大的中国找他的哥哥。

    “你与他长得真像,啊,我抱歉说这句话,我想我大概看所有的中国人都长一个样子,尽管我在中国生活了两年。”

    老人自己呵呵笑了两声,“但是王耀不一样,哪怕化成灰我都认识他。”

    “很抱歉说这句话,琼斯先生,我从未听兄长提到过您,请问您与兄长是什么关系?”王鏡濠打量着老人,老人身体还算健壮,正引他向屋子深处走去,说要给他看一样东西。

    “我们的关系吗?我很想说我们是恋人的关系,但是我想耀不会同意的,说不定会在我的脖子上架一把刀。”

    “我记忆中的兄长,只会将刀架在该死之人的脖子上,在我们眼里,他一直是个温柔、睿智的人。”

    “是啊,耀是个很温柔的人。”老人的语气缓下来,眼皮微阖,仿佛想到了一些往事。

    两个人沉默着走完最后一段阶梯,王鏡濠一直观察着四周,阁楼的样貌显现在眼前,与阴暗老旧的印象不同,这里被擦拭的干净看得出经常被光顾。几株高大的盆栽,一扇中式圆窗,旁边两盏高高的烛台上还有未燃尽的蜡烛,左手边的墙面处安置了一个很大的书柜,摆放着零零散散的书籍,而右侧则是一幅画,熟悉的笔法与色彩告诉了王鏡濠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除此之外只剩一张书桌和一张茶桌,放眼空荡的房间,王鏡濠一眼便注意到墙上挂着的那枪,他不会忘记,兄长钟爱的武器。

    “大哥竟把它留给了你,”王鏡濠抚摸着它,王耀在林间舞枪的样子历历在目,一滴泪在眼角溢出又融在睫毛里。转而将屋内其他的物件看了个仔细,细节中无一不透漏出王耀生活过的痕迹,他想起老人说过的话,心底将老人默认为兄长的情人,却又疑惑为何阿尔弗雷德这个名字从未在兄长给他的书信中提起过。

    老人任他在房间中踱步,只是在一旁安静的沏茶,他喝了五十年的绿茶,却始终无法尝到茶水里的甘甜。手心摩擦着一块玉,仿佛抚摸情人光滑的肌肤般享受。玉石的传热性能很差,暖的慢冷却的很快,如同老人的感情,迟缓的相爱却只能温存不足片刻便已夭折。但是这玉在老人的手中从未寒冷过,就像王耀从未在老人心中暗淡过。

    “请你,带我去见他。”

    老人开口不觉声音已经沙哑。

     

     

    美国飞往中国的客机上,人群不再如刚刚的嘈杂,或沉沉的睡去,或安静的看书,阿尔弗雷德也不例外,不过他看的是一张照片,年代已久的黑白照片。

    “你与兄长的合影?”身旁的王鏡濠开口问到,“我可以看一眼吗?”

    老人收起他的眼镜,将照片递给他,转而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一团团的白云移动的迅速,被风吹过如砂糖在热水中浸没般消失了踪影,老人弯了嘴角,不知王耀看到这副景色还会想象着在云上打盹睡觉吗。

    老人从未忘记过王耀,但是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思念如此浓烈。老人想,大概是身边的王鏡濠存在导致的,作为王耀兄弟的他身上带了太多王耀的味道,说话的语气,柔和却坚毅的目光,熟悉的茶香,压抑了五十年的感情仿佛集中在重见的前一刻爆发,老人只觉得心情既舒畅又压抑,犹如冰与火的交融,看似和谐实则危险。

    “这么长的旅行,听我讲个故事怎么样?”老人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让王耀的身影变得更加清晰。

    “我去中国的目的并不单纯,我本想赶快完成自己的任务回我的国家,但世事难料。还记得,遇到王耀是在1918年的冬天........

     

     

     

        1818年12月

     

    “我和父亲趁乱逃出北平,来到上海谋求生计为杨司令效命,然后奉命保护您。琼斯先生,这便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听王耀说完这些话,阿尔弗雷德便笑了,身子后仰进沙发里选择一个舒服的姿势:“杨司令送过来的保镖,可真会说话。”

    “我已经回答了您的问题,琼斯先生,出现在这里,只是我的工作而已。”

    “不,我要的是你的经历,保镖总该让你的雇主愿意把性命交到你手上,不是吗?比如......逃出北平的意思。”

    王耀轻笑一声,对面的美国人投来的眼神充满了探究的意味,他没想到这个人对中国话熟悉到这种程度,竟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于是心底的警惕多了一些。

    他的经历说不上轰轰烈烈,更谈不上平淡如水,只是不凑巧,近些年家国发生的大变迁都能体现在他的过去里,在异族人的眼里不知会怎样定义他的身份。

    王耀深深呼了一口气,在心里梳理一下年历,然后平静的开口,“父亲是清军下的一个将军,我是家中的长子,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因为父亲是汉人的缘故,纵使他文韬武略也未受到朝廷重用,甚至在国门强破之际也请不到军令,但是迫于生计,父亲只好选择在皇城中做个守将,后来我与弟妹长大成人,再加上民间起义和清帝下台等种种原因,我与父亲商议过后便把弟妹都送去国外。父亲本想弃武从商,但是袁将军登台后强留父亲在军中任职,直到去年他的统治结束,我和父亲才有机会离开北平。”

    “哟,看来这是个不错的故事。”阿尔弗雷德抿一口杯中的红酒,“接着说下去。”

    “我们一路南下,在许多地方停留过,但是父亲的生意做得并不好,诸多周折最后来到了上海,遇到了父亲的旧友杨司令,于是我与父亲在此地常驻下来。”

    “让我猜猜那些你没说出来的话,其实,说的好听是为杨司令当差,不好听就是你被要挟了,以你父亲的性命。”

    阿尔弗雷德仰头将酒全部倾入口中,“我猜的对吗?”

    王耀神色并未发生波动,阿尔弗雷德问他为何出现在这里这个问题的时候王耀就知道眼前这个人根本是知道了他的底细,至少是来到上海之后的事情阿尔弗雷德肯定非常清楚,不然杨司令也不会放心让他来保护所谓‘很重要的美国友人’,不然这个‘友人’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带走了他。

    “没错,琼斯先生。”

    阿尔弗雷德重新拿过一个杯子,倒些红酒进去,伸长了手臂递给王耀,王耀向前走几步将酒杯接过,红浊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显示出诱人的味道,即使离鼻子还有些距离但王耀闻到了一丝醇香的气味,毫不犹豫送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以后就麻烦你了”,阿尔弗雷德笑意更深,“王耀。”

     

     

    王耀觉得保护外国人这件工作还不错,比起保护每天都要到处逛的杨司令来说轻松太多,因为阿尔弗雷德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家里,而租借内既暖和又安全。

    但是也有不好的一点,便是王耀很难见到他的父亲。

    如果再加上一点的话,就是阿尔弗雷德太没有安全感,即使是在他自己的房子里,也要求王耀时刻在他身边。

    而此时阿尔弗雷德不知在写些什么,王耀并不认识英文,但从雇主严肃的表情来看应该很重要。王耀在一边保持着沉默,他看着阿尔弗雷德在写完之后将纸张装进一个信封,然后将融化的蜡滴到封口,戳了他的印章。

    王耀接过来,封口的红蜡还未固化,一只鹰头赫然醒目。

    “将这封信交给夏叔。”阿尔弗雷德说着,摘下他的眼镜放在一边,闭上了眼睛用指关节按着眉心。

    夏叔是他的管家,当然也是中国人,这所房子里只有阿尔弗雷德一个外国人,王耀很想问他为何如此安心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一群异国人,但这个做法明显很愚蠢,王耀清楚保护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是雇主的工作。

    是的,王耀来到这里已有半个月,但他从不知道阿尔弗雷德在做什么工作,对方称自己是商人,他从未见到店铺或者货物之类的存在,但是他的管家确实很忙。

    王耀将信交给夏叔,“这信是寄到美国的吗?”他站在桌前看着老人将信封装进一个盒子,他想写信给自己的弟妹们了,而弟弟王鏡濠就在美国。

    “没错,但是孩子,这信可是走特殊的通道直达目的地。”

    “也就是没办法把我的信带出去。”王耀低语,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夏叔走过来摸着他的头,他总是称王耀为孩子,尽管王耀说他早已长大,但是夏叔却总是摇头说无论你经历过多少,终究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几次过后王耀也就不再争辩什么,任夏叔随便叫去了。

    王耀猜测是因为夏叔没有儿孙,所以对他和另一个姑娘格外友好,他会叫那个姑娘‘丫头’,而姑娘的名字是王春燕。春燕,是个多数父母都很青睐的字眼,王耀觉得很适合她,因为她很活泼很可爱,犹如春天的燕子生机勃勃,带给人快乐。

    王春燕在阿尔弗雷德身边已经很久,所以和阿尔弗雷德熟络很多,她会在餐桌上看到主人挑拣出蔬菜时发火,指责他不尊重她的劳动,然后阿尔弗雷德就会乖乖将所有蔬菜全部吃掉。

    阿尔弗雷德是个好人,这个结论并不难得出,他对他的仆人们很好,会和他们说笑,但是除了王耀,王耀知道这是他的问题。

    早些年在北平的时候,王耀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忘记了在哪里得来的消息,瞒着家人跑去参加了一场农民战役,他凭借一支枪,刺杀了十几个黄头发的人。王耀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感受,他很幸运没有被子弹和炮弹伤到,而在人群中,将手中的枪刺入敌人的身体里,能够很明显的听到衣料和皮肉撕裂的声音,血飞溅到他的身上,染红了一袭素色白袍。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还仅限于他的父亲,当晚回到家中,王父发现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身上的衣服全部烧掉,叮嘱他忘记这件事情。

    王耀知道父亲是赞同他的行动的,父亲向来看重家国大义,只是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王耀也很清楚,他与阿尔弗雷德之间没有仇恨存在,阿尔弗雷德不是军人,没有伤害他的同胞,但是王耀依旧没办法选择对阿尔弗雷德微笑。

    他能做到的,只是尽心保护他的安全,也是保护父亲的安全。

    春燕跑过来找他,娇小的身躯从楼上跑下来,看得出她很开心。王耀担心她的安全,双手做好接住她的准备,恍惚间有种看到晓梅的错觉,以前他也是这样准备接住乱跑的妹妹。

    “耀哥哥,先生让你和他一起去李宅吃饭。”

    春燕比晓梅动作要灵活的多,她稳稳的站在王耀的面前,王耀点头应下,收起双手背在身后。

    王耀来到阿尔弗雷德的房间,他的雇主正在换衣,无论在家里有多随意他总是在出门之前换上一件非常好看的西装。

    看到王耀进来,阿尔弗雷德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将桌上一件衣服拿给王耀。

    “之前给你的正装从未见你穿过,所以这次给你换了一件。”

    “那种衣服不适合我的工作,”王耀说,“我必须保证随时进入战斗。”

    阿尔弗雷德将衣服展开,“所以这件和你身上那件没多大区别,只是用料好一点而已。”

    王耀看着对方的眼神,想必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但是王耀更细化素净的衣服,阿尔弗雷德给他的,太过于华丽,但是王耀还是收下了,如果接连两次拒绝他的话怕是会生气。

    “去换上吧,我们马上出门。”

    “是,琼斯先生。”

     

     

    王耀发现他和阿尔弗雷德在街上引来了不少行人的注目,尤其是女性。

    上海比北平开放很多,女孩子们凑在一起对他们指指点点,尽管王耀知道那是善意的但仍旧觉得不自在,而阿尔弗雷德很享受,他大步走着,偶尔给漂亮的小姐一个微笑。

    王耀抬手揪了揪自己的小辫子,这个发型在上海是比较奇怪的,应该说在哪里都会很奇怪。前几年在北平被要求剪辫时,王耀并不心疼反而希望让他的头发更短些,要不是父亲反对他或许与长发无缘。

    有段时间王耀的头发一直是齐肩散开,将额前发剪短倒也不至于影响视线,勤加梳洗也不会显得邋遢,直到王春燕扔给他一根黑色发绳让他把头发扎起来,王耀才接受了长发的样子。

    王耀不知道李宅的主人是做什么的,但是今日为他祝贺的人多是显贵,所以只是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大人,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而阿尔弗雷德很受欢迎,与他攀谈的人络绎不绝,王耀觉得来来往往的人身上充满了铜臭味,这让他不得不相信阿尔弗雷德或许只是个单纯的商人。

    李宅的主人很慷慨的奉上一桌盛宴,然而王耀无法坐在桌前享用,虽然阿尔弗雷德为他提供的餐食并不差,但春燕的厨艺比起知名的厨师还是有些差距。王耀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偷偷咽下口水,他知道这是件很羞愧的事情,但是在饿着肚子的时候闻到各种食物的香气的时候,实在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王耀觉得很难熬,但他依旧只是站在阿尔弗雷德不远的墙角,时刻盯着他的雇主以免有危险伤害他。偶尔一两个端着菜盘的女仆低着头从他身边经过,或者主人的小儿子和小女儿调皮的嬉笑着跑过去。

    热闹喧哗的场面。

    王耀看到一个年轻人冲着他走过来,那人来到王耀的面前,王耀立刻提起了精神,余光扫向大快朵颐的阿尔弗雷德,但是那个人只是给他说了一句话:“十分钟后有烟火表演。”

    “烟火?”王耀不解,但是那个人却只是点点头,看他一眼之后就离开了。

    正是正午时分如何会有烟花表演?王耀想,应该是暗语之类的,不是说给他听,便是说给阿尔弗雷德。

    王耀没敢耽搁,等那人走的不见了身影,王耀凑到阿尔弗雷德耳边复述了那句话。阿尔弗雷德抬头看着王耀,似乎想在他的眼神里确定这句话的真伪。

    阿尔弗雷德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向其他人告别,谎言家中来了位重要的客人。

    阿尔弗雷德走的很急,王耀加快了步子追上他,心中还想着到底出了什么急事让雇主如此紧张,于是忽视了宅内微妙的变化。直到离开李宅有段距离后阿尔弗雷德才放缓了步子,站在原地向后看去。

    王耀顺着他的目光,随即一声炮响,只看到李宅方向生起一团火焰,伴随着腾空的人和尖锐的叫声,和扑面而来的热气与飞屑。即使巨大的声响震动了耳膜让大脑瞬间的懵怔,王耀还是在第一时间站在阿尔弗雷德面前,这是他的习惯,甚至来不及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王耀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他并非第一次面临死亡,但这不是战场上的厮杀,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一场爆炸,瞬间夺去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生命。

    “看,十分钟后的烟火。”

    身后阿尔弗雷德轻轻开口,王耀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脑却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转身揪住阿尔弗雷德的衣领,恶狠狠的瞪着他,“这是你做的?”这并非逼问,只是王耀必须要的一个答案。

    处于王耀胁迫下的阿尔弗雷德并未生气,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知道会有人死亡,知道他的保镖会为他的不作为而生气,用力掰开王耀的手,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一些。

    “不是,只是有人不希望我死而已。”

    阿尔弗雷德的解释在王耀面前毫无意义,王耀看着漫天飞舞的黑色灰烬,眼前仿佛出现那些仆人和孩子的身影,死去的人里一半以上都是无辜者,他握紧了双手,爆出额头上的青筋,王耀只是觉得自己无能。

    “他为了钱得罪了不该惹的人,死期将至却还大张旗鼓为自己庆生,愚蠢的人从来都死不足惜。”

    “可是很多人本不该受到牵连。”王耀竭尽保持着自己的冷静,他知道自己不能奢求一个异国人的支持和同情,但是声音早已颤抖。

    “从北平到上海,你应该见识到了很多,现在这个社会,人命值几个钱,更何况道德和良知,王耀,你不是上帝,永远不能站在道德顶点去要求别人。现实是怎样就是怎样,它永远不是它应该的样子。”

    王耀当然明白阿尔弗雷德所说的这些话,他的确见识了太多,和其他受苦的人来说,这反倒是种最人道的死亡方式。

    阿尔弗雷德看着面色苍白的王耀,他并不为此觉得后悔或者失望,如同夏叔反复提起的那句话,无论经历过多少,王耀终究是个单纯的孩子。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杀死一个人,却不能看着无辜的人被残杀,明明该是个冷酷的杀手却偏偏生了温柔的感情,只会害了自己。

    但王耀不能只是个孩子,他必须成长,他的父亲将他照顾的太好,然而这个社会过于残忍,所以阿尔弗雷德将他带到了这个他早就知道的杀戮现场,成长固然困难,但是再多苦难悲痛依旧要面对,无一例外。

    王耀向阿尔弗雷德低下头,“对不起,先生。”

     

     

    1919年1月    

     

    王耀站在王春燕后面随她到处逛,女孩子喜欢买东西,曾经他也经常带妹妹出去玩,然后抱着一堆东西回家,那是他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当然王春燕并不是为了买东西而出来,下午她随阿尔弗雷德学习钢琴的时候,被告知了昨天发生的事情,阿尔弗雷德告诉她,王耀到底是在父亲的庇护下被保护着长大的少爷,认为如今的世道还算太平,认为所有不合理的事情都有办法解决。

    可是一国的安稳又如何能以是否要面临敌人的军队作为标准。

    此时正值春节前年货采购高峰期,王春燕看着王耀,对方扫视着街道两旁的商铺与摊贩,百无聊赖。

    “是不是觉得,我们的国家很和平?”

    王耀轻轻蹙眉,王春燕突然抛出来的问题让他意想不到,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喧闹的街道难道不足以让她感到安心吗?

    “当然不是,但是,一切都在变好。”

    “耀哥哥,你......”王春燕仔细斟酌着语句,“是出生在富贵人家的孩子,对这社会了解多少呢?”

    “我虽出生在军将之家,但也接触了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王耀回答的认真,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寂寞与感伤,王春燕突然来了兴趣,拉着他的胳膊拐进了一条胡同。

    “我想了解一下耀哥哥的过去。不是,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我们可能会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你保护着我们,我想至少要了解你一点,这样才能相处的更好不是么?”

    王耀看着眼前活泼可爱的女孩子伸手拂过湖边低垂到地面的光秃的柳支,她名义上是阿尔弗雷德的仆人,却如正常女孩般被阿尔弗雷德送去学校求学,既不失淑女的风范,也多少存了些男孩子的性格。

    新式学堂兴起不久,即使是富家小姐也未必收到这样的安排,更何况是春燕这般普通的女仆,王耀不止一次地怀疑王春燕的出身,但是家教不允许他这样做。

    “我的父亲曾在京城任职,不过是个小将士罢了,但不可否认我们的生活很富裕。我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们都在......”

    “他们都在国外学习,这些我都知道。”春燕打断他,“能不能讲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呢?”

    王耀看着春燕的眼睛,深邃的黑色瞳孔中透出来的光芒在夕阳下显得更加夺目,如同晓梅一般的灵动,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打破女孩子小小的求知欲。

    “我杀过人,在战场上杀了很多外国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入春燕的耳中,她惊得手下不自觉用力,深冬的树枝失去了绿色,脆弱到连她的力气都不及,扯下的柳枝握在手心微微晃动。

    “在北平吗?被打开国门的那几年我还未出生,可是耀哥哥也不过十几岁的孩子而已吧。”

    “清朝末期,外寇入侵时朝廷放纵他们烧杀抢掠,正是因为年轻气盛不顾父母反对私自跑了过去。”

    “刀剑对火炮......耀哥哥很厉害呢。”王春燕略一沉思,“所以在北平的经历让你痛恨外国人,包括琼斯先生?”

    王耀没有说话,沉默着承认。

    春燕心中了然,过去的经历不同,让他和王耀所痛恨的事情不同,但是谁的结论都没有错,至少能够产生共鸣。

    “我猜耀哥哥一定好奇过,我与先生之间的关系。”王春燕继续说着,“我能理解你痛恨那些军人,但我却不认为琼斯先生可以与他们相提并论。

    就像所有人认为的那样,我就是一个乡下的孩子罢了,被吃不饱饭的父母卖给人贩子,九岁的我可能太不听话总是被打,所以我逃了,在被他们追上的那一刻,我抓住先生的手求他救救我,说实话,看着这个奇怪的人我没有给予太大的希望,求救只是出于本能,但是先生真的救了我,他给了他们很多钱买下我,但是等他们走后,先生却让我回家。那个家我怎么敢回去,所以七年来我一直留在先生身边。

    我不能感同身受,被外族人入侵的家国之痛,那些是我未接触过的事情,仿佛远在天边。我所厌恶的,是这个国家本来的样子。

    耀哥哥,我很喜欢你,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是古书中走出来的男子,玉树临风谦谦君子,我确信着你是好人,但是先生是个好人,这一点我也确信。

    不仅仅是我,夏叔也好,丁婶也罢,馆内除你之外的所有人,都是自愿留在先生身边的,因为我们都感激着他。

    耀哥哥,你能不能给先生多些包容与理解?”

    王耀紧抿着嘴唇,眉头轻皱,听完春燕的话说没有感触是假的,但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他不能想象出阿尔弗雷德关切的注视着一个人的样子,他不能想象出阿尔弗雷德充满同情的眼睛。

    他只能记起,阿尔弗雷德看着爆炸时的样子,眼前四处飞散的尸体与充斥在耳边的尖叫声,却依旧冷静,平淡,波澜不惊。

    王耀咧出一个微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回去吧,”说着往反方向走去。

    “平静的水面安抚着人心,然而湖底早已暗涛汹涌,说不定何时就会掀起一股惊涛骇浪,淹没了整个世界。”

    身后传来王春燕的声音,王耀停住脚步回头,春燕的表情布满了忧虑,他愣住了。

    “你在害怕什么?”

    “未来,但也期待着。”

     

     

    回去之后王耀并未直接回到阿尔弗雷德的身边,而是跟随春燕直接去了厨房。

    王耀很喜欢厨房,之前就经常给弟妹们做些小食,离开家之后更是做饭给父亲吃。春燕一个人忙所有人的饭菜有些吃力,主要是她不允许丁婶下手,老人家的口味不适合阿尔弗雷德。

    他帮着把肉洗净切片,又利索的在每片肉面上剞斜十字花。

    “耀哥哥好厉害,打算做什么?”

    “荔枝肉吧,女孩子总是喜欢甜食不是么。”

    王春燕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王耀既然把她当成了妹妹般看待,那她就演好这个角色好了,反正自己也喜欢被宠着的感觉。

    “来,我教你。”王耀边做边讲解:“把剞上刀花的肉片切成斜形块,然后荸荠切厚片,葱切段,蒜头切碎,把它们和肉块用湿淀粉抓匀。”

    王春燕把炒锅放在火上,下了猪油烧热,王耀把挂匀湿淀粉的肉片、荸荠下锅翻炒,本是繁杂的步骤在教学中变得简单,不一会儿就盛出一盘橘色美食,泛着晶莹的汤汁挂在肉块上实实在在的勾起了食欲。

    春燕将这道菜摆放在阿尔弗雷德面前,示意他赶紧夹一块尝尝,阿尔弗雷德自然这样做了。

    “嗯,不错,燕子的厨艺有进步。”

    春燕在一旁笑得开心,站在他身后的王耀则满脸尴尬,冲王春燕轻轻摇头。但后者却像没有看到似的,一把把他揪出来。

    “是耀哥哥做的,是不是特别惊讶。”

    王耀看到阿尔弗雷德的眼神里存了一丝惊讶,或者是惊喜,他不去探究,只是看着阿尔弗雷德,双手背在身后挺直了身子默默站着。

    “惊讶说不上,你的耀哥哥一看就知道是多才的人。”

    阿尔弗雷德再次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满足的咀嚼着,“不过真的非常合我的口味。”

    他的眼角流出一丝类似赞赏的目光,映入王耀的眼中变得暧昧不清,王耀不自觉弯了嘴角,而后逃离到他看不到的身后。

    王耀看着大快朵颐的背影,再看看满脸春光的春燕,还有身边其他的人,无一不透漏着幸福,像是一家人其乐融融,而他是那个闯进来的不合时宜的人。他想起在回来的路上,春燕讲他们与阿尔弗雷德之间的故事,一个于危难中挺身而出的英雄,即使他为之深受感动,但那一头明晃晃的金发依旧让他感到厌恶。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了些许变化,王耀垂眸,哪里不一样了呢。

    一个问题不解,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王耀作息很规律,无论前一晚忙到多晚,他都会在天亮那一刻醒来,提着他的枪到院子里练习,这是他坚持了十五年的事情,从九岁开始。

    还是小孩子的他便对此深深着迷,源于他的父亲,告诫他习得一身本领,才能保护他最重要的人,王耀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如今他发现,他的武功在高强,也无力保护他珍爱的那些人,甚至都无法保护自己。母亲被疾病带走,当今世道多变,他与父亲狠心将弟妹送去陌生的国度,福祸再不可知,而他的父亲如今被昔日旧友忘义私扣,他为护父亲周全只能任人差遣。

    如此遭遇再也无法相信这身本领能为他带来什么。

    心中不忿,手中的枪法也变得混乱,狠厉却漏洞百出。

    日光变得强烈,在腊月寒冬中格外被人所钟爱。

    阿尔弗雷德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翻看着一本厚重的书,面前有一杯见底的咖啡杯,他没有抬头只是用指尖轻叩桌面,王耀拿过一旁装满褐色液体的容器,这并不是他的工作。

    “你又去练功了,听燕子说你连早饭都没吃。”

    王耀轻翻手腕,咖啡稳稳地倾入白瓷杯中,“我只有练好身手才能保护您,琼斯先生。”

    阿尔弗雷德看着王耀清明的眼眸,他越发觉得眼前的男人有意思,如果不是出生在这混乱的国家,他或许可以学习更多的东西,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你都会什么,刀枪?弓箭?”

    “都可以。”

    “那这个呢?”说着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黑色的枪放在桌上。

    王耀神色不变,“用过。”战场上被旁边的人塞了一把,子弹用光后就被他扔掉了,毕竟留在身上诸多不便,现在想想真是可惜。

    “只是用过?”阿尔弗雷德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拉过他的手观察,恰到比例的关节,手掌磨出厚重的茧,指尖却非常光滑,“过几天给我演示演示。”

    “哦,对了,会用剑吗?之前有个朋友送我一把剑,说是什么宋朝天子用过的,我又不会用你们的武器,送你如何。”

    “我不用剑,琼斯先生还是送给别人吧。”拒绝总是对的,他几乎是下意识这样回答。

    好像是预料到会是这个回答似的,阿尔弗雷德没有显得失望,只是更加强硬的表示了他的意愿:“什么时候想要了随时过来拿走,我先为你保存着,”他盯着王耀的眼睛,而王耀则是习惯性平视着,于是居高临下的姿势让他更加肆无忌惮将视线游走在他身上每个角落:“告诉我为什么说谎?”

    王耀瞬间愣住,阿尔弗雷德怎么知道他说了谎,大概是猜的吧,思及自己来到他身边之后并未使用过剑,于是王耀坚定了眼神。

    “琼斯先生是什么意思?”

    阿尔弗雷德见他没有一丝认错的打算,心里突然有点冒火,他的保镖为了拒绝他的馈赠而不惜说谎,打破他所谓君子的立场。

    阿尔弗雷德用手中的枪顶住王耀的下颌,迫使他仰头看着自己。王耀从来喜欢拒绝他,拒绝他的衣服,如果西装穿不合身他换了一件唐装,却只是穿了几刻钟装装样子;他给的美食被他分送给其他仆人。

    王耀的眼眸永远很坚毅,透出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他还在坚持着什么?从楼梯走下来的时候,他在窗前看到了王耀舞枪的姿势,心绪分明已经混乱了,一副不知自己何去何从的模样。

    “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需要保镖吗?”阿尔弗雷德咬紧了牙关说道,“因为之前的那个被你伤到再也无力保护我了,我不会记错,那时的你手里拿的,是剑。”

    ——

    在阿尔弗雷德蔚蓝色的瞳孔中,那是愤怒吗?

    为什么,因为我伤了那个人?

    既然和杨司令关系这么好,大可以直接报复他,现在的状况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

    不是杨司令把他送给阿尔弗雷德,而是阿尔弗雷德跟杨司令要了自己?

    ——

    王耀咽了咽口水,那天的事情他并不后悔,一个随意出口污言秽语的人,他到现在都觉得当时自己下手轻了,大概只是废掉他一只手臂而已的程度。

    少年时期受了母亲的影响,王耀对戏曲也是尤为感兴趣,他在赞赏那些华美的演出之时也为他们背后的艰辛付出而感到同情,当看到那人满嘴的脏话时尚且可以忍受,但出手伤人甚至骚扰艺妓却被刺了眼,因父亲失去自由而长期积压在心里的不满瞬间被点燃。

    不过多了些好听的头衔,便有权利去安排别人的命运吗!

    剑是随手在戏班的道具里拿的,那人功夫的确很高,王耀与他赤手空拳对战便知占不了上风,他不过想稍微教训一下而已,却不想在两个人几回合的打斗下,彻底激起对方的愤怒,甚至将怀里的小刀掏出来,被王耀一脚踹飞后变本加厉去伤害他。

    这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误伤了路边的孩子却没有停下,将倒在他面前的孩子用力踢去一边。

    一旦王耀有了杀心,便很少再有人能够与他周旋。

    他的头依旧在阿尔弗雷德的枪口下被迫抬起,原来当时阿尔弗雷德是在场的,却没有制止那个人,如果之前他还有些愧疚或者胆怯,那么此时只剩下鄙夷。

    “被那种人保护,琼斯先生也可以睡得安稳吗?”

    语气中带着如冰河一般的温度,阿尔弗雷德松开他对王耀的桎梏,竟毫不掩饰的笑了出来,自顾自地拿起扔在一边的书籍往楼上走去。

    “我相信王耀你会让我睡得很安稳。”

    “当然,琼斯先生。”这句话他咬的极重。

    目送着他的雇主上楼,王耀一个人留在原地,阿尔弗雷德把他几乎要忘却的事情提出来重新回顾。

    王耀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日手持长剑的触感变得模糊,十几年不去习剑却依旧能将它完美的刺入那人关节,他自己都觉得神奇,或许是记忆太过于深刻了吧,对他最爱的兵器。

    早年的时候,他对束辫格外的排斥,所以经常散开长发在后院舞剑,他喜欢剑的轻巧与凌厉,就像是罂粟花,既不失美感又可以轻易取人性命,在横扫与直刺等动作中挥洒自由。

    只是这种美映在父亲的眼中却变了质,不够阳刚、过于柔美,严肃要求他必须将头发编起来。他也跟父亲赌气,从此再也不碰剑,而是练习看起来更加霸气的枪,成为外人眼中最冷酷的王家长子。

     

     

     

        1919年2月 

     

    这是王耀在上海过的第二个新年,新年作为中国的传统节日,气氛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当然这是在身边陪伴的亲人没有变的前提下,而王耀心里的年味却一变再变:昔日的六口之家变成五人,再只有他和父亲相伴,而今年,只剩他一个人。

    王耀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此时的色彩连灰都算不上,随风而动的云丝缓缓流淌,像一滩污水,只觉得窒息了自己的心跳。

    阿尔弗雷德和王春燕在他的前面,凑在一起商量着要买哪些年货回家,偶尔相视一笑达成默契,偶尔意见不合争论不已。他想起十年前的时候全家也喜欢这样集体出去置办年货,父亲全凭母亲做主,还是孩童的嘉龙和晓梅为着一支糖葫芦争吵,稍大一点的鏡濠与他走在最后面,沉默却欣喜地看着他们。记忆太过模糊,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久远的像梦境一般。

     

    “耀哥哥,你说我们选哪一块肉比较好?”

    春燕的话拉回他的思绪,看向她所指着的两块猪肉,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王耀伸出手指随意指了一个方向。

    “看吧,先生,我就说我选的才好。”春燕兴高采烈,转身与屠夫交易,阿尔弗雷德仍然保持着朝向王耀的姿势。

    “怎么了?”他放缓了声音问,“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为什么要开心,琼斯先生?”

    王耀知道自己这句话很欠揍,但是他心里没办法放下对雇主的不满,就在昨天,阿尔弗雷德毫不犹豫的拒绝他想要去看望父亲的请求。

    “在我这里工作才一个月就想翘工吗?杨司令也不会允许的。”

    这是他的回答,王耀在那一刻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安静的离开,阿尔弗雷德以为王耀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即使是他离家七年也未曾因圣诞节不能回家而伤心过。

    阿尔弗雷德转身,不去看王耀期待又怨念的眼神,在王耀的心里,家人的重量是他所不能估算的。

     

    一直到中午三个人也没有买齐,阿尔弗雷德提出在外面吃饭的建议,让司机把他们的东西送回去。

    “我也回去,琼斯先生。”王耀握紧手中的麻袋。

    “你要留在我身边。”阿尔弗雷德皱起眉头,“你是我的保镖,不是佣人。”

    王耀到底还是要服从,坐在阿尔弗雷德的右手边,他只觉得怪异。在阿尔弗雷德的房子里,主仆关系分的很清楚,即使是王春燕也不会与阿尔弗雷德同桌共食,所以这次三个人一起围在方桌上的情景,让王耀觉得怪异。

    在春燕与阿尔弗雷德的谈话间匆匆结束一顿午餐,王耀始终没有开口。倒是在餐后,三个人一起喝店里的绿茶时,春燕问他家里在春节时有哪些习俗,两个人一起讨论了种种事宜,阿尔弗雷德只是听着,视线不住的飘向王耀。

    阿尔弗雷德的人际关系比王耀想象中的还广泛,从下午回来直到晚饭之后,已经有二十多家地主或者官员派人询问阿尔弗雷德是否愿意参与他们的家宴,而他全部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让王耀稍微舒服一点,至少他不需要跟着去别人家中做个多余的存在。

    阿尔弗雷德很多时间是在书房度过的,桌上堆着很多文件,中文或者英文,王耀从未接触过。而这个时候,他就会一个人呆着,偶尔作画,偶尔做饭。

    临近年关这里的每个人都显得格外忙碌,这让王耀很惊讶,明明主人是不过新年的,或许他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太过于清闲,终于找到了丁婶解惑。

    “先生的确不过新年,但是他要求我们按照传统来,钱什么的也都很慷慨。”丁婶笑着说,为自己能够遇到这样一个善良的主家而感到开心,“当然西洋的节日也过,你来之前有个圣诞节,家里布置的特别漂亮,先生邀请了很多年轻的少爷小姐来跳舞呢,你们年轻人最喜欢,明年就能见识一下了。”

    王耀笑笑,他可对西洋的节日没兴趣,他只想在新年里见一见父亲,他离开的时候父亲身体就不好,而且弟妹们的消息也只会寄到父亲那里。

     

    阿尔弗雷德再没有出去过,王耀也是整日留在房子里帮衬着大家,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是安心。

    除夕那天,阿尔弗雷德抱着一沓文件,急匆匆地下楼来就唤王耀陪他出去。

    王耀坐在副驾驶座上,心想着什么事情居然重要到今天出去办,很快他就发现车子行进的方向很是眼熟。

    “琼斯先生,我们去哪里?”

    阿尔弗雷德当然预料到王耀会问他,看着身子扭转了180度的王耀眼中满是期待,于是忍不住挑逗他:“你想去哪里?”

    王耀语塞,他怎么可能会回答这个问题,悻悻地转回身去,想着大概只是顺路罢。

    阿尔弗雷德看着王耀的背影突然觉得开心,手里的纸张被他甩的哗啦啦地响,“杨司令要的文件真麻烦。”

    他说完这句话,看着王耀的背影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坐得更加挺直。

     

    王耀跟在阿尔弗雷德身后步入这个他熟悉的地方,他曾经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左右,虽说对它没有感情,但毕竟充满了回忆,多少有些怀念,更何况这里还有他两个月未见的父亲,他从没有离开他的父亲这么久过,并不是不习惯,而是想念,若是太平盛世也就算了,何况是如今的世道。

    他从迈入院子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阿尔弗雷德的安全无须担心,杨司令到底是司令,家中院子的警卫官兵众多且精良。想进的人进不来,当然想出去的人也出不去。是最安全的堡垒,也是最坚固的牢狱。

    身边站着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迎接的管家冲他微微点头,到底是带他工作了一年的师傅,虽不热络,倒也不像其他人一般的冷漠。

    阿尔弗雷德直奔杨司令的书房去了,王耀被要求留在外面,离书房远远地,看着同样也被要求离开的管家向他走来,王耀的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

    “去见你父亲吧,”蓄着长白胡子的管家对他说,“多陪他一会儿,琼斯先生出来我派人叫你。”

    王耀向他鞠了一个弧度不小的躬,脚步轻快的奔向令他神往的小小院落。

     

    小门没有闭合开着一条缝,放轻了脚步推门而入想给父亲一个惊喜,却不想在入门之后他的父亲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微笑的看着他。

    父亲一直在等他。

    尽管在这之前王耀的心里忐忑不定,急迫的想要这个场景,但真的身处于此刻,王耀反倒平静了下来,他只是弯下身子,说,“爹,身体还好吗?”语气轻松的如同他只是离家不过两日而已。

    “好得很,倒是你看似瘦了一些。”

    王父将他扶起,背着双手只是盯着他看,儿女们如今只剩一个尚还留在身边,却为着自己的安危不得不为他人做事,羞愧与无力感折磨着这位老人,明明只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却显示出七八十岁的样貌。

    王耀看见父亲的头发又白了许多,心疼却不得不掩饰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与坚持,父亲不会为杨做事,而他不会让父亲受到伤害,到底是父子脾性过于相似,彼此了解,又彼此心疼。

    他和父亲一起浇花一起喂鸟,去跪拜父亲摆放的母亲的排位,一起切磋武艺,谁都不去谈论世道的问题,然后拿出弟妹们寄过来的信反复读阅,字里行间透出他们精彩的生活。

    最小最令人担忧的王晓梅在日本,当初父亲不同意将他送去欧洲或者美国,说渡洋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不可以让女孩子冒险。晓梅是个有些任性的孩子,在家里谁都宠着这位最娇贵的小姐,在陌生的国家她又生活的怎样却不得而知。起初她寄来好几封信诉苦说想回来,但都被父亲驳回了,几年过去也该习惯了。

    王嘉龙是个外表看似冷酷,内心实则是个闲不住的孩子,在他的信中,虽说语句都是规规矩矩地向父亲和大哥问候,再简单的描述一下他的生活,说些让他们不要担心之类的结束语,但王耀清楚,嘉龙没有抱怨,说明他是很满意在英国的生活。

    而与他们父亲最相像的王鏡濠则坦诚很多,细细地描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和学校,又简练地概括了他的学习与生活。他在信中写到:

    与全世界都处于混乱和战争的状态不同,这里几乎是桃园般的存在,各种有色人种、各类语言杂糅着,虽不完美却足够安乐,如果父亲和大哥能来这里生活是最好不过了。但我直父亲您的胸怀,怕是不能接受我的建议罢,我是能理解的,游子更念家,这里再好也不是落根的地方,待我完成学业也会回去的。

    这段话落在王耀的眼里让他归于平静的心开始悲伤起来,若是报喜他会安心很多,而鏡豪这句“游子更念家”道出的孤独让他忧心着。

    他又和父亲呆了一会儿,管家便派人来叫他了,说琼斯先生马上到宅府门口,让王耀赶紧过去。

    王耀放下手中逗猫儿的蒲草,站起身子走向他的父亲,握住他的手,“多注意自个儿的身子,我有空再来。”

    说完他就离开了,与父亲见面之后让他心情好了不少,即使是阴着的天空在此刻也变得明亮的许多。王耀不会放大自己的悲痛却会放大自己的喜悦,即使是万家团聚的日子里他仍需要一人度过,在这一刻过后也全都释怀,像沙漠中跋涉的行人,一滴水足以让他重获新生。

    赶到门口的时候正巧碰上走过来的阿尔弗雷德,他的表情也很轻松,手中的文件又厚了一些,与来时不同,这次是杨司令亲自送行。

     

    等坐上了车,阿尔弗雷德将手中所有的文件甩到一旁,将眼镜也摘下来甩到一旁,身子斜着垮在后座上,手指挤按着太阳穴。这次的会面似乎让他疲惫到极点,王耀不知是否应该向他搭话,想想又作罢,随时注意着雇主的情绪并不是他的工作。

    “有话想说?”阿尔弗雷德坐直了身子,看着王耀的背影说。

    “没有。”

    王耀没有回头,回答问题的时候也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阿尔弗雷德也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再次出现,王耀却开始平静下来,对阿尔弗雷德的怨念不复存在。阿尔弗雷德是他的雇主,雇主当然没必要告知他的行程安排,至于来时路上的刻意不回答,大概是因为嫌他多管了闲事。

    毕竟保镖是一个本不需要说话的职业,他只需要在危险的时候保护他,危机时刻甚至要为他去死。

    可是......

    王耀愣住了,如果这种情况发生,他会怎么做?

     

    丁婶和春燕张罗的除夕夜很热闹,门上与玻璃窗上贴了很多窗花,阿尔弗雷德没有埋怨房子被毁了西洋的气氛,倒是兴致满满的跟着春燕学剪纸。

    夏叔和园子里的男人们出去点燃爆竹,王耀留在房子里和阿尔弗雷德在一起,他一个人无所事事的逛着,旁边小桌上摆着一些红纸,他走进了看,两幅写好的对联在放干,王耀认得那笔迹,是夏叔的作品。

    这勾起了他书法的瘾,刚把毛笔拿在手里蘸了墨,却听到春燕在喊他。他只好放下,过去和他们一起包水饺,春燕说,一起包水饺然后全部吃掉是这个‘家’里的习惯。

    阿尔弗雷德看起来是非常喜欢春节这个时候的,他们会做很多地方名菜,所有人都会露一手,包括王耀,包括阿尔弗雷德,于是他们的团圆饭变成了一桌大杂烩,东西南北各方不缺。

    然后他们会围在一张大圆桌上吃饭,无论是谁,只要是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都可以,王耀有点吃惊阿尔弗雷德的宽容,心底对他开始有了好感。

    王耀没有喝酒,他只是看着他们,一杯又一杯的祝酒,他们很欢乐他也受到了感染而变得开心,总归是有了年味的,王耀想。

    喝地高兴了,阿尔弗雷德站起来,举着倒满酒的高脚杯说,“按照你们过年长一岁的习俗,过了今天我就三十六了,好恐怖的年纪啊,感觉自己头发又白了几根。”

    “居然已经三十六岁了?”王耀吃惊的看着他,嘴里低声嘟囔着,那一头金晃晃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耀眼,他有些羡慕,“还以为差不多大呢,居然超出了整整一轮。”

    王耀的声音淹没在觥筹交错中,他仍是静静地坐着,看着他们醉倒,然后歪斜着走回房间睡觉。

    最后没有离开的是阿尔弗雷德,他趴在桌上,脑袋微微晃动着,似乎还在说着什么。王耀走过去,碰了碰他的肩膀,但是没有反应,王耀猜测他大概已经醉的睡过去了。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将他抱进房间里。

    因为长期习武的缘故王耀的力气比常人大一些,但尽管这样他还是觉得抱着阿尔弗雷德走楼梯很吃力,将他放到床上的时候他已经明显感觉到手臂传来的酸麻。王耀将他的鞋子脱掉,又把外套拿去,最后把蓝色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习惯了这样照顾别人,王耀顺手把颈间的被角塞进去,手指触碰到阿尔弗雷德的脖颈,温热的触感让他心里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他取出放在袖子里的刀片,将那尖锐的部分抵在那根仿佛跳跃的血管上。

    他没有想要杀他,只是想这样做。他只是在想,既然他是阿尔弗雷德的保镖,那么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愿不愿意把他的性命完全交到自己的手上。

    不知过去多久,王耀收回他的袖刀,在这个过程中阿尔弗雷德始终是那副睡得安稳的模样,打破了王耀认为的他在假睡的论断。王耀关上窗子和室灯,在离开之前轻轻说了一句,“祝您有个好梦,琼斯先生。”

     

     

    一夜未眠,对于传统节日的习俗王耀是严格遵守的,自他记事以来守岁便从未怠慢过,更何况在一屋子人全都喝醉的情况下。不仅仅是没有睡觉,他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天晚上发生偷盗的概率并不低。

    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醒来心想着回屋好好睡一觉,而让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阿尔弗雷德居然要在大年初一这一天出门!

    神智很清醒,但是眼睛干涩地发酸。室外的温度很低,虽然比起北平来说还算温暖,但是风吹在脸上仍是有些凉,王耀眯了眯眼睛,年前几天里天气一直不好,却没想在今天拨开了乌云,老天到底还是眷恋着人们,王耀想,正是新年新气象。

    他们在街上走着,路旁的店铺全部关着门,而街上的人却不少,无论是熟人,还是面熟的人,给彼此间送去一声祝福,总会带来诸多惊喜。

    阿尔弗雷德要去找一个姓程的人,他在接电话的时候是只用一个姓氏称呼那个人的,王耀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想必又是大人物吧,阿尔弗雷德认识的人总是很强势。

    而他本人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也是,被打搅了美梦是件令人郁闷的事。王耀看着他的背影,时而揉揉眼睛,或者打个呵欠。司机因为醉酒的严重叫了好久才醒来,但是阿尔弗雷德看到他的模样后拒绝让他开车,要走着去目的地是另一件令他烦闷的因素。

    情绪不好的阿尔弗雷德脚步快了很多,小动作而格外多,偶尔抓抓头发,偶尔扯扯领带,更多是在打着呵欠。王耀不去看他,怕自己也忍不住,他可是比所有人都困的,更容易受到传染。

    身边掠过一个黑色的身影,王耀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即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他猛地回头,声音的来源是一个妇人,看打扮像是某位大人的太太,指着前方那个奔跑的人喊,“我的钱包!”

    王耀下意识地想抓住他,跑开几步之后却停下来,终于意识到他的身份不再允许他自主行动,他愣愣的看向阿尔弗雷德。好在阿尔弗雷德没有阻止他,金发男人的不满情绪正需要一个地方发泄。

    “抓住他。”

    阿尔弗雷德命令已下,王耀看着已跑开一段距离的那人,心中盘算着最快最便捷的距离与方式,虽不是平常日子,但在这条主线路上人流还是很多,再加上那人奔跑时撞倒的物件,人群早已变得混乱,最后他将目光定格在路旁整齐连接成一片的房顶。

    王耀看准了停留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汽车,加速跑过去一步跳上去,着力之后又借着向上冲的力度再次起跳,稳稳的落在房顶,继而往前跑去。

    阿尔弗雷德看着王耀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忍不住惊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跑出去。这时车里的人愤怒的钻出来,冲着王耀的背影破口大骂,“哪来的野种敢碰爷的车,弄坏了要了你的命....”

    那人的声音太过刺耳,阿尔弗雷德不悦的皱起眉,他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膀,指着王耀的身影说,“他是我的人,弄坏了我赔。”

    那人看清楚了眼前的男子,黑框的眼睛后面闪烁着蔚蓝色的眼眸,上一秒气急败坏的嚣张气焰消失不见,转变成谄媚的笑脸,“哪能让琼斯先生赔呢,说笑呢这不是,随便踩随便踩我的荣幸。”

    阿尔弗雷德没有再理会他,那人也识相的闭上了嘴。因为小小的抢劫因有了洋人的参与而被放大,街上的人都很自觉的停下手中的事情看着事情的发展。

    他看见王耀跑出去有了一段距离,而后又跳下来,不借助任何工具就这样直接跳了下来,阿尔弗雷德握住拳头,王耀并没有任何迟疑,落地之后又迅速站起来,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异常轻松。

    他已经赶到了那人的前面,小偷看见自己前路不通,心里开始着急,一面后悔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面转变方向往回跑,他想着仅仅是那个胖胖的妇人的话是拦不住他的,保证在拐进自己熟悉的巷子之前不被抓住就好了。

    王耀当然猜得到他的意图,也知道自己再追赶下去只会让街道越来越乱,不利于自己,甚至会引来警察,那么这个人罪名就不止是抢劫了。他放慢了速度,一边搜寻者能取代武器的东西,他虽然随身带着刀子,但是行人太多他不敢直接用,毕竟误伤的概率太大。

    在那人快要跑到阿尔弗雷德面前的时候,王耀突然有了主意,他将袖子里的小刀瞄准了他的双腿扔过去,这个距离下,他相信自己袖刀的速度和准度,既不会伤及无辜,而且将受伤部分限制在他的小腿皮肉范围。

    阿尔弗雷德看着那人倒在自己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他的手枪用它对准了他的头。弯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拿过妇人的钱包,“夫人,希望您的东西都还在。”

    妇人将它接过来,双手有些颤抖,她打开粗略地看了一眼,此刻的她已经不再在意她的钱财,能被英俊的洋人帮忙并搭话令她兴奋,茶余饭后和其他太太们聊天时足够让她收到很多羡慕的眼光。

    “琼斯先生,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她的声音也在颤抖着。

    王耀走过来将躺在地上的人扶起来,用刀顶住他的脖颈,他的预测没有错,小腿流了一些血,但不多。阿尔弗雷德看着事情大体已经解决,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虽然被人围观着叫好的感受还不错,但如果警察过来了他就又要耽误些时间。

    “夫人客气了,说不定日后我也需要夫人的帮助呢。”

    “琼斯先生的忙是一定要帮的。”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阿尔弗雷德说着摘掉帽子向她鞠了鞠身子,这是他经常向女士做的动作。然后转身向汽车的车主招手,把那人吓的不轻,以为是要他向琼斯的保镖道歉,心里装着一万个不乐意还是带着笑脸跑了过去。

    “你把这个人交给警察。”

    说完他便和王耀离开了,不去管身后那群人的反应,很快骚动的街道再次趋于平静。

     

    “故意把风头让给我的吗?”阿尔弗雷德问王耀,他想起了王耀令人震惊的弹跳力和奔跑的速度,王耀本能抓到那人的却放他跑到了自己的面前,“明明你的功夫才应该是全场的亮点。”

    “没有人在乎过程,他们只看得到结果。”

    阿尔弗雷德转身看着他,王耀的脸上很平静,完全看不到比如愉快或遗憾的神情。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荣誉感这种东西?

    算了,总之......

    “结果让我很满意。”

     

    突发的事件赶走了两个人的困意,他们加快了脚下的速度以填补不足的时间。阿尔弗雷德要见的是上海银行的行长,对于阿尔弗雷德来说这是他最关键的‘敌人’,也是最难相处的‘朋友’,他不畏惧任何一个官员商户,唯独这个人,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匆匆赶到程行长的家门前,阿尔弗雷德取出怀表看了一眼,不多不少刚好是约定的时间,对方早已备好了茶水等候着他。

    “琼斯先生果然很守时呢。”

    王耀看着眼前穿戴整洁的老人他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即使位处高位家财万贯也是依旧如此和蔼善目,一双眼睛明亮深邃,这让王耀想起了他的师父,一样的正直风骨,所以打心底里尊重着他。

    “顺路抓了一个小偷,”阿尔弗雷德摘下帽子交给王耀,“不然会早一点到的。”

    桌上的紫砂壶里沏好了清香的红茶,茶香溢满了整间屋子,是王耀最喜欢的金骏眉,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了,正是冬季最滋养的饮品。

    王耀贪婪地嗅着流动在空气间的香味,困倦了一夜的大脑重新升起了疲惫,竟一时走神没有注意到阿尔弗雷德和程老说了什么,他只看到两个人往楼上走去,阿尔弗雷德示意他留下来。

    厅堂里除他以外还有两个人,程老的千金和她的丫鬟,王耀尴尬地站在原地,程家小姐倒了一杯茶水端着向他走来,细软的女声听着软绵绵的,“父亲说请你先休息一会儿。”

    “谢谢小姐关心,茶还是免了吧。”王耀摆摆手推辞,却不想她却很坚持,将茶杯端到他的面前,举过头顶简单行了礼,王耀再不好拒绝,只能接过饮下。

    茶香滞留在唇齿之间耐人寻味,但王耀却觉得困倦更加严重,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终于意识到不是室内的暖气烘着头脑昏睡,但为时已晚。

     

    王耀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他起身去开门却发现门被锁住了,压下心里的不安,细心地观察了一下房间内的环境,回忆了之前的事情。

    他懊悔自己的大意,不准拿陌生人的东西是小时候就被教育的事情,因为程老给他的印象太好,就这样被轻松地监禁起来,着实算是他为数不多的耻辱。

    王耀抱着头坐在床沿,他昨晚还试探的阿尔弗雷德,却在几个时辰之后被他给坑了,阿尔弗雷德一定后悔有他这个没脑子的保镖。王耀不住地质问自己为何要喝下那杯茶,程家小姐亲自给他这个下人的茶水,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门外出现了脚步的声音,王耀抬起头,看着阿尔弗雷德出现在门后,王耀有点愣怔。

    “愣着干什么,回去了。”

    他的语气不是很好,王耀心里有些虚,只好听话的跟在他身后离开这间几乎称之为梦魇一般的地方。程家只有仆人在场送他们出去,而家主和女主都不在,是哪里出了问题?

    虽说王耀认为他有很大的责任,但是他也能理清这其中的关系,猜是阿尔弗雷德踩了程家老爷子的底线,费了很大的功夫却不伤害他的性命,这其中的缘由是王耀所不理解的。

    他们刚走出大门就看见了他们的车等候在门外,司机孙哥朝他们跑过来,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是程家小姐打电话让我过来的,她说您......”

    “她说什么都无所谓。”

    阿尔弗雷德和王耀坐在车上,他们极少在车内说话,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气氛冷到冰点。

    “先生......我很抱歉。”

    “和你无关,”阿尔弗雷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手将额前的碎发撂起来,抬头看着车顶仿佛这样能够让他清醒一点,他自嘲般地笑出了声音,“程毅这只老狐狸到底还是小瞧他了,毕竟是控制全上海商业的人啊。”

    “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如果你没有晕过去我还不至于这么难堪。”

    王耀握紧拳头,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阿尔说。

    “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我保证。”

     

     

    那天阿尔弗雷德在书房呆了很久,饭菜是春燕送进去的,出来的时候还拿着一封信件,上面是王耀熟悉的琼斯专属的鹰头印戳。

    王春燕把它交给王耀,“先生让你去顺河街37号,拿着这封信找吴先生。”

    “吴先生是谁?”王耀把信收进怀里。

    王春燕摇摇头,撅起小嘴思考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又是哪里的朋友吧。”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大宅院小洋房,而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式武馆,和他师父的家很相似。没有门卫,王耀直接走进去,随意拉住一个人询问吴先生在哪里,这里的人很友好地将他带去内廷,那里有很多人在习武。

    王耀见到了那人,将怀里的信给他,中年男人当着他的面将信拆开,快速的读完。然后将信折起来收好,冲着王耀微笑。

    “吴师傅,还有什么事情吗?”

    “阿尔让我教你,如何保护自己和他人。”

    ......

    “其实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商场如战场,利益上的争斗更容易揭露人心最黑暗的一面,让处于其中的人或者不处于其中的人都受到伤害。对了,你懂经济吗?”

    “不太懂,但是之前陪父亲做过生意。”

    “不懂就不要试图去理解了,懂得越多失望也更多。”

    他们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吴师傅对他耐心很多,一整个下午都在给他讲解注意的事情,中途和他比武试了试他的功夫,在这方面他坦言没有余地再去教导王耀。

    傍晚的时候天气阴了下来,吴师傅催促着他回去,“阴了几天的老天爷终于还是要来一场雨了,对农民可是好消息呢。小耀,回去吧,跑快点还能赶到雨滴落下来之前到家。”

    即使王耀听了师傅的话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去,也还是没能躲过被淋的结局。

    他走进屋子,洁白的地板上被身上滴落的雨水沾脏,他略带抱歉的眼光看向丁婶,丁婶看到了赶紧拿了毛巾递给他,让他回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晴了一天也想不到会下这么大的雨,耀娃别着凉了才好。”

    “害丁婶又要擦一遍地板了。”

    “这是多大的事,一会儿的功夫。”

    王耀回了房间,正在脱衣服的时候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他停下动作屏息仔细听着。一个陌生的声音,但是随后又听到了阿尔弗雷德的笑声和两个人的说话声,王耀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换好衣服。

    他是阿尔弗雷德的保镖,自然需要时刻关注着雇主的安危,所以房间在一开始就设计成隔音效果很差的格局。

    他敲响了王春燕的房间门,他很少来她的房间。

    “耀哥哥?”王春燕在门后露出一张小脸,“我写完作业就会做饭。”

    “不,燕子,其实我是想请你帮我个忙,经济这种西方的知识,能交给我吗?”

    “可是我还不到学这个的年龄哎,”王春燕说,“那是在大学里才会学到的,不过你可以先学习数学,之后的事情我帮你想办法。”

    “谢谢你,燕子。”王耀松了一口气,“对了,今天是来了客人吗?”

    王春燕突然笑了起来,“是哦,先生最爱的坠玉姑娘。”

    “她是谁?”

    “哎......怎么说呢,红尘女子吧。”

    王耀有些惊讶,虽然这很正常,三十多岁的男人总需要排解一下欲望,但他在此之前一直都认为阿尔弗雷德是忠于自己的妻子而禁欲,但现在看来事实完全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按照王春燕的说法,阿尔弗雷德八年里一直待在中国,他并没有妻子。

    “坠玉姑娘是个很好的人,耀哥哥你不要对她抱有偏见啊。”王春燕翻找书本的间隙里,歪头就看到他略不爽的表情,“她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善良,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样有才华的人落入红尘想必不是她的本愿吧。”

    “我没有多想,我只是有点吃惊。”王耀接过春燕给他的书本,他说:“哪会有心甘情愿的人呢,坠玉,坠玉......玉若坠下,便会毁了罢。”

    “听说以前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呢。”王春燕垂下头,心疼她命运的坎坷,更是深深地同情,毕竟她在几年前可是也差一步成为坠玉这样的人。本是喊着金汤勺出生的人如今却不得不讨好自己不喜欢的人出卖自己的身体与灵魂,本是出生都不受到重视自生自灭的人如今却衣食无忧随性而活。王春燕珍惜着自己仿佛重生一般的生活,更是对阿尔弗雷德出自真心的尊重。

    “是么......”对于坠玉的经历,同样经历了从高位跌落的过程的王耀比王春燕更加感同身受,毕竟屈服于现实的无奈是最折磨精神的事情。

    突如其来的困倦,王耀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他扶住额头眨了眨酸痛的眼睛,上午的迷药虽说让他稍微睡了一会儿但是现在带来的是更多的疲惫。

    “燕子,晚饭不要叫我了,我去孙哥屋里睡一会儿。”

     

    王耀闭上沉沉的眼皮,困意袭来大脑痛的发酸,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休息,但是脑海中却开始不断闪现出画面,曾经发生过的、现在发生的、未发生的,如同泄洪时的江水,奔腾着翻流。

    他把被子拉过头顶,稀薄的空气开始麻痹头脑,他稍微感觉到好受一点,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耳边仿佛又出现‘咯咯’的笑声,满满都是奢靡的气息。

     

    他不知何时睡过去的,王耀坐起来按着太阳穴。这一觉不是很舒服,他梦到了被程小姐敬茶的那一幕,明明很坚决地拒绝了她,最后却还是拿过来喝下了......到底是什么?

     

    这种明知道是错的,却没办法拒绝的事情。

     

     

    “现在什么时辰了?”

    王耀问,司机孙忠刚刚回来,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咕噜噜全喝下去,拿起一个新杯子给王耀也倒了些。

    “快到子夜了,一会儿还睡得着吗?”

    王耀穿上鞋子,走到桌边喝下那杯水,“应该再睡会儿,你刚回来?”

    “把坠玉姑娘送回去了,她家远了点,来来回回花了很多时间。”

    “为什么不留她住下?”

    “先生从不留坠玉姑娘过夜,请过来聊会天,吃顿饭,在房间里做些羞羞的事情,但从不过夜,钱给的很大方。”孙忠挠挠头,露出羡慕的表情,“我亲眼看到过先生直接塞给她一根金条。”

    王耀盯着杯底发呆,他发现这里的人对坠玉的态度都很好,当然他也一样,虽然还没有见过本人的样貌。既然坠玉人这么好,阿尔弗雷德又这么喜欢她,完全可以为她赎身,那为何不这么做呢,为何不真正拥有她呢?脑海里闪过几个可能,随即又被自己否决,王耀自嘲地笑笑,管他怎么想的,不过个人喜好罢了。

     

    他来到自己的房间,黑暗中充满了沉寂,窗外雨滴打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却显得清晰,想必阿尔弗雷德已经睡着了吧,他在桌边坐下,面前展开的是春燕给他的书。没过多久又收起来,并非不了解而恰恰相反,他都懂。

    王耀的父亲虽然思想保守但不墨守成规,除了四书五经,王耀还根据自己的兴趣读了很多关于天文历法、地理算法等,东西方文化虽然独立发展但该是不变的东西大同小异。

    他脱掉衣服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发呆,思考着如何让自己再睡一会儿。

    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拖拉声,王耀太熟悉了,那是阿尔弗雷德拖动椅子的声音,书桌前的椅子又大又笨重,每次他起身或者坐下的时候都会在地板上拖出一声尖锐的声音,可是阿尔弗雷德喜欢坐在上面舒适的感觉所以也就默默忍受了。

    而在这过了子夜的时刻,阿尔弗雷德要起床工作,还是刚刚工作结束?王耀猜测着,刚刚经历过翻云覆雨之后还能活力满满地工作吗,他没有经历过自然不知道。

    王耀翻了个身瞬间没了睡意,阿尔弗雷德虽然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残暴又任性,但接触下来才发现,这个人意外的可靠又能干,无论在他的朋友面前多么无厘头,在女士面前多么随意,工作时的专注又是另一个表情。

    当然,王耀很清楚,在他面前的阿尔弗雷德,永远保持着最强烈的距离感。

     

     

    到底他还是没有睡着,天一亮就起床去练功。

    微凉的空气中漂浮着泥土的香气,经过一夜雨的洗礼,天空的气色也好了不少,东方的一角染了明亮的金黄色。

    今日他换上的是阿尔弗雷德送给他的一直没有穿过的衣服,量体而裁的衣服紧紧贴近皮肤,不动的时候很是合身,但是在舞动长枪的时候却时时限制了他的动作。他停下来,想着这终究是不合适自己的东西,早些换下来比较好。

    “去宝源路的布庄重新做一件吧,”身后传来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说,“我把你想的瘦了点,难怪你不爱穿。”

    “先生,不需要这么麻烦的。”

    “反正麻烦的是你,无所谓。”

    王耀想起了昨晚杨忠给他说的那根金条,既然阿尔弗雷德花钱如此大方,他又何必再坚持,再说,他虽把阿尔弗雷德称为雇主但从未领取过工钱,而其他人都会定时在夏叔那里那些报酬,王耀虽然羡慕但是没办法。毕竟他与别人有着根本不同的身份。

    王耀在家身为长子和孝子,尽管是之前家境富裕的时候也是勤俭节约着生活,然而这次去布庄,他生平第一次毫不含糊地挑选贵重的布料,一连给自己定制了八件各式衣服,然后留下阿尔弗雷德的名字扬长而去。

    毫无疑问,他喜欢这种感觉。

     

     

     

         1919年3月

     

    年后阿尔弗雷德闲的发慌,几乎每天都要将坠玉接过来,依旧是每天在卿卿我我中度过,看似是安稳的日子,王耀却觉得异常讨厌,他每天总是争取多一点的时间呆在吴师傅的武馆,也不愿看着阿尔弗雷德和坠玉在一起的场景。

    说不出来的排斥,晚上呆到坠玉离开之后才回房间睡觉,他本能地躲避和坠玉的相处,在租借内当然不需要他随时留在身边,但最近几天阿尔弗雷德经常带她出门,王耀不得不跟在他们的后面,那他就会变得焦虑,眼神无处安放,万幸从未出现过什么危险。

    从未像现在这样茫然过,比起内心的矛盾本身,王耀更不爽的是自己找不到原因只能暗自神伤的窘境。

    他坐在堂前的石阶上擦拭他的长枪,他刚刚结束了同弟子们的比试,这里的人和他相处的都很好,应该说王耀很容易招人喜欢。长相俊美,性格温和,聪慧理智,在王耀的身上很难找到可诟病的地方。

    吴师傅走过来,坐到他的旁边,他早就发现了王耀时常的出神,虽然表现不明显,但是长时间与年轻弟子们的相处,多少让他对这种情况熟悉。

    “有烦心的事情?”

    王耀一开始想说“没有”,但转念一想又回答“是”,他需要排解。

    “年轻人有心事很正常,但一定要学会调节。”

    “可是,我也不懂为何会心烦,就像是夏天突如其来的中暑。”

    姑且把它归类为心病,只要是病都有其根源,和身体上的不适一样,只有找对了来源才能有效治疗。吴师傅思考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他,“小耀,有没有喜欢过哪家姑娘?”

    王耀被问懵了,不懂师傅为何突然将话题转到这上面,难不成为了说亲,可据他所知武馆里并没有和他一般大的女子。

    “没有,困境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哪有时间谈情说爱。”

    “没有时间可不妨碍心动,该来的挡都挡不住。想想最近有没有对哪个女孩子格外在意?”

    王耀很想反驳说现在的自己无心这些事情,但是眼前突然出现坠玉的身影,联想到自己烦闷也的确在看到坠玉的时候更加严重,他蹙起了眉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不可能吧,这种感觉可不是动情。”

    王耀开始变得混乱,他从一开始都觉得自己是在疼惜坠玉,明明是众星捧月般出身的她如今却成为世人最不齿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都像是勉强,都像是对自己灵魂的舍弃,所以他的躲避,只是不想面临这种类似于地狱般的幻想。而现在,他的师傅暗示说他可能爱上了坠玉,无法理解,不能接受。

    “你没有经历过怎么知道不可能呢?每个人对于感情的反应、理解和行动都是不同的,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调节好自己的情绪。”

    王耀点点头,起身向他告别,此时已接近傍晚,夕阳开始沉入地平线,而阿尔弗雷德的命令是傍晚之前必须回去,他需要加快速度。

    “下次你来我教你用枪。”在他离开前吴师傅说,“这是琼斯先生的要求,你的长枪虽然凌厉,却怎么也敌不过子弹的。”

    王耀点点头,对于这点他不否认,突然又想起来,阿尔弗雷德曾经问过他为何中国人会把枪和枪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叫做同一个名字,结果自然是无从得知。

    他回到洋馆的时候正是饭点,能听到厨房传来的微弱的翻炒声,阿尔弗雷德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坐在沙发里和坠玉一起,整个厅堂都只有坠玉一个人,她在看一本书,在王耀看清书名之前她就合上放到了一边。坠玉抬起头冲他微笑,“你好,王耀,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

    王耀走过去,站直了身子,点头以示敬意,“是第一次,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在王耀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轻轻笑了,捂住嘴唇弯了眉眼,“我可不敢。”她这样说,“不然琼斯会生气的。”

    王耀刚刚还在想到底是出身名门的小姐礼仪举止无可挑剔,如果放在十几年前怕是王耀的身份也不够迎娶她的。但是坠玉的第二句话却让他愣怔了片刻,“姑娘说笑了。”

    “没有说笑哦,之前那位保镖可是琼斯专门为送我回家招来的,但换成你之后他却不肯这样安排了。所以,你对他是特别的。”

    不是猜测,是确定的语气。她看到王耀沉默着不回答她,知道王耀不能接受这些,甚至觉得她在信口开河。

    “我对琼斯来说,可是很重要呢,”坠玉感受到王耀狐疑的目光,她继续说,“即使这样重要的我,也不肯让你冒险,这代表了什么呢?”

    “坠玉姑娘,说实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也请你不要再说了。”

    王耀结束他们之间的交流,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如何去定义坠玉在他心里的地位,他以为只是在同情她,在听了吴师傅的话之后他开始说服自己是对她动心了,毕竟坐在沙发里认真看书的她的侧颜完美的无可挑剔。

    但是在经过和她的简短的交流之后,王耀有点畏惧坠玉,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些天方夜谭一般的结论,而是她的眼神,在她看着王耀的时候,仿佛可以通过对视就能够读出他的全部内心,太具有探究性和侵占性,不擅掩饰的王耀当然觉得心虚。

    他甚至觉得,只要聊下去,他会告诉坠玉他一切的事情,虽然王耀心里并没有藏多少秘密,但是这种感觉让他浑身难受。

        

    王耀眯起双眼,大厅内的灯晃得他有些头晕。阿尔弗雷德的住宅内也有很多类似的玻璃灯挂在屋顶或者墙壁上,但他从来不会全部打开,直留最大的那一盏用来照亮那间房子,所以王耀也只当那些是些有意思的装饰,而从未像现在这般厌恶着,闪烁着各种色彩的光芒。

    他突然想起来在路上看到的花灯,今天晚上是元宵节,人潮攒动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灯品,支在架子上的、挂在树上的、漂在河里的,年轻的男女或者结伴的孩童嬉笑着从层叠的花灯下穿过,那光芒从红色黄色绿色的布料间透出来,映着一张张朴实的脸庞,只觉得温暖和明媚。

    而这里,同样是灯光的天地,却显示出完全不同的样貌,或许只因为他是个局外人,不懂西方的浪漫与喧嚣。王耀痴笑,站在最靠近墙角的位置,掩在高大的盆栽后面,注视着这本来只属于西方人的天堂。

    不熟悉却很好听的音乐轮番演奏着,出自和他一样同样处在角落里的人们的演奏,但那些人比他的神情自然又高傲,或者那一副淡漠的表情只是表明他们仅仅是沉醉在音乐里而已。偶尔激昂偶尔舒缓,平复着心情的同时也在挑逗着神经。明明每个人都是压低了声音细声交谈着,耳边传来的却是一波又一波的声潮,像闯进了麻雀窝,嗡嗡地冲击着大脑晕了视线。

    和大多数人一样,阿尔弗雷德引着坠玉,这是个共识,要么是个规则,互相将身边的美妙女子介绍给他人似乎进行着某种比较,王耀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些日子他陪阿尔弗雷德拜访过很多商户富豪,所以对于那些大户小姐也眼熟了不少,而现在那些平日高傲如骄阳的小姐们正挽着不知名的洋人,温文尔雅游走在整个场馆,恰到好处的妆容、恰到好处的礼仪,却穿着奇怪的服装出现在不合适的场合。

    而坠玉却是王耀认为的所有女子中最适合又最曼妙的那个。

    今夜坠玉穿的依旧是她最爱的旗袍,得体裁制的布料包裹着小巧的身躯,两侧黑色的布料上零星的缝合着许多花瓣,王耀认不出,胸前的那一支红梅却显眼地很,又熟悉的很,而裙摆处长长的一条花纹,乍看下是串符文,仔细看着又像草书写的一句话。洁白的颈间系着一块蓝色的玉石,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虽然只是远远一瞥王耀也猜得出它昂贵的价值。

    人们总是喜欢在重要的场合佩戴对自己最重要的首饰,那么,对于坠玉来说,今晚又因何而重要。王耀将腰间的柯尔特牢牢的抓在手心里,他感到自己的手心里已经开始出了些汗水,紧张吗?他问自己,在怕什么?

    前几天他和坠玉的谈话内容,模糊不清的言辞让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什么,静下心来之后,再加上阿尔弗雷德给他手枪说的那些话,饶他脑子再不灵光也该想到在今晚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早些年便见识过了,这些西方人究竟有多不和。

    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本就不清新的空气,王耀睁开眼睛视线紧紧跟随在阿尔弗雷德的身影。突然发现坠玉已经松开了阿尔弗雷德的手臂,转去携住另一个棕发男子,微微向阿尔垂头致意后便随那人走了。王耀还在困惑他们这样做的理由,阿尔弗雷德便转身朝他的方向微微一笑,竟惊得他浑身一震。

    阿尔弗雷德向他走过来,坐在最靠近他的一张座椅上,王耀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去随便拿一杯酒过来。”

    阿尔弗雷德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或许是因为说话说了太多牵扯到了声带,毕竟从一进来时他就被人群包围没停下来过。

    王耀盯着满桌的酒瓶有些发呆,他虽然见识过阿尔弗雷德的地下室的储存量,但论种类还是不及现在这般让他眼花缭乱。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各式各样的酒瓶,各种各样的文字。也许是过于熟悉家乡的白酒,王耀拿了一瓶颜色看起来比较通透洁白的一瓶,顺带着拿起一个高脚杯。走到他身边,倾倒了些液体进去,随后递给他。

    阿尔弗雷德只顾盯着坠玉看了,也没在乎王耀究竟给他拿来的是什么酒,接过满满一杯后便径直往嘴里送去。他或许该庆幸自己没有试图将整杯灌进嘴里,而是一小口,可是这一小口就够他受的了。味蕾在疯狂的尖叫,喉咙骤然锁紧顺便提起了整条食道,他用手扶住额头弯下身子,企图这样能够让自己好受一点。

    王耀看到他的反应自是猜测到了什么,阿尔弗雷德的酒量并不差,他知道,将酒瓶提到眼前注视着几个大大的字母,提醒自己以后遇到这种酒一定要拒绝。

    “Spirytus,伏特加,还是波兰精馏的。”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王耀后背一凉,肌肉不自觉收缩让他站直了身子,他的手甚至摸到了柯尔特,但还是太迟了。王耀知道,如果这个人想杀他,他甚至来不及反抗。

    一个高挑身材的人转到他面前坐到阿尔弗雷德对面,视线自然地跳过了身份‘卑微’的他,将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身子前倾,姿态虽然随意却充满了从容与优雅,一身合体的蓝色衣料趁着他的金发格外闪亮,竟如此耀眼。

    王耀眯起了眼睛,如此特殊的男人他怎么会忘记呢,曾经在郊外的战场上,联军的首领,他差一点就杀了他,却在短短两发子弹之后,被他轻而易举地扭转了局面。偷袭小队里,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眼前的这个人让他感到愤怒,而更多的,则是恐惧。

    “别说了...咳咳......亚瑟柯克兰居然也会过来这种场合,真稀奇。”阿尔弗雷德努力吞咽着口水,冲亚瑟摆摆手,很是熟络的样子。

    “闲着无聊,而且那个混蛋跑到我那里耍赖。”他皱了皱眉,仿佛又想起来不太愉快的经历,厌恶的表情毫不掩饰,但阿尔弗雷德却笑了。

    “也就只有他敢这样做,你们就是一对冤家。”

    “我们是世仇!国家、家族、个人,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是!”

    “好好好,反正你在这儿也不错,能稍微安全一点。”

    宴厅内的嘈杂声与音乐声交织着并不安静,阿尔弗雷德这句话的意思模糊不清,眼神又往坠玉那里瞟了几眼,而亚瑟没有注意到,因为他趁着阿尔走神,伸长了手臂拿过他放在面前的那杯Spirytus,凑到嘴边喝下去一点。王耀的眼神紧紧锁着那杯高度酒,心中猜测着柯克兰的国籍与酒量,因为据春燕所说,只有俄罗斯人才会嗜好高度酒,而他还从未见过北方的人族。

    亚瑟的一杯酒还未喝完,王耀便得知了自己先前的不确定究竟有多愚蠢,随着抬头的姿势,他颈间围绕的不是蓝红白色围巾,而是英/国国旗!北平三次被侵犯的罪魁祸首,原来那场看似简单的战役竟劳驾了最高级的将军,是不是说明那时若他们再坚持下去就会取得成功,而不是现在这般落魄?

    他深吸一口气,那么,与军队毫无关系的阿尔弗雷德为何会认识这个人?

     

    一声刺耳的尖叫,伴随在短暂平静过后是更纷杂的局面,他看到亚瑟柯克兰的眉毛再一次皱起来,阿尔弗雷德也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嘈杂的人群,场馆最中心的位置早已被人们包围住,那些见不得惊悚场面的小姐们闪退到远远的一旁,环顾一周,并没有看到坠玉的身影,王耀的心突然漏了半拍,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形成。

    即使有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和哭泣声,还是能清晰地听到那里传来的交谈声,比如“没救了”、“他是谁的人”之类的句子。

    几乎是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他们这一方小小的空间,甚至一直隐在暗处的保镖们已经取出了枪,而两个当事人却安稳地坐在沙发上,神情没有过多起伏,像是完全不介意这样的情况。

    “琼斯先生,你好像完全不在意刚刚发生的事情。”

    “没看到我正在与柯克兰先生聊天吗?”阿尔弗雷德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谁的事情能大得过这位先生?”

    “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亚瑟在两人舌战之前打断。

    “那边公董局的先生被杀了,是琼斯先生的人。”说着向后招手,坠玉就这样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么素净,并无一点血迹。她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地仿佛如释重负般轻松。

    阿尔弗雷德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冲她笑了笑,“春兰居的妓女,出了事你应该去那里讨说法。”

    “琼斯先生说这话不怕伤了姑娘的心吗,谁不知道她是您的情人呢!”

    “难道史密斯先生会为你的每一个情妇负全部责任吗?”

    “够了,”亚瑟柯克兰站起来,从身边人那里拿过一把枪放到阿尔面前,金属撞击大理石面的声音格外明显,他说,“阿尔,既然与你无关,杀了她这事就算结束了。”

    “司令先生,这......”意大利人有些疑惑。

    “亚瑟,你不相信我?”

    阿尔弗雷德跳起来,而他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回答。

    “既然在我英/美租界,就按我这里的规则办事,不用管那边的态度。”

    阿尔弗雷德微微勾起了嘴角,他就知道亚瑟在这里会顺利很多,即使与他无关的事情,只要能破坏法/国的丁点利益,他都愿意做个顺水人情。

    只是......

    阿尔弗雷德想起亚瑟的要求,他要他亲手杀了她。

    他并不爱这个女人,他早知道她的下场,在半年前坠玉主动找到他的时候一切都注定了。或许这很奇怪,但在这里,杀死一个外国人所付出的代价,远不止一条人命。坠玉的每一步,既是在为家人报仇,更是在为自己挖掘坟墓。坠玉带来他想知道的信息,他把坠玉带到这里,只是个交易罢了。  

    没什么不舍,但他下不了手。

    阿尔弗雷德开过无数次枪,但从未杀过一个人。

    “这位先生,”坠玉向亚瑟微微施了个礼,“可否听我说一句,今夜得报家族血仇也便再无牵挂,十多年前联军闯入京都,那人不仅抢我财富,更杀我族人,所作所为简直禽兽不如,但几万人的罪过一人又怎能抵消,偿命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善行。”

    “你听到了,真和我无关。”

    阿尔弗雷德故作轻松,抬起脚步想往门口走去,也不知是谁的指令,七八支枪口对准了他,王耀也做了反应,站在他的面前,举着枪,这一次他的动作并不慢,但看起来又毫无威慑。

    而一旁亚瑟的表情已不再如刚刚那般轻松,不知是那杯烈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坠玉的那番话激怒了他,白皙的脸庞遍布红云,头颅微微垂下看不清神情,胸口在明显的起伏着,

    “我说了,你亲自动手,还是说要我来?”

    阿尔弗雷德转过身子看着亚瑟,而后者的眼神比他更凌厉,只好拿起桌上的短枪,走到坠玉前对准她。

    他懂得如何与中国商人巧舌如簧,却无力同这群只顾自己利益的欧洲人周旋。

    一群只知道使用暴力掠夺的家伙,他想,早晚会完蛋!

     

     

    直到走出宴厅,被冰凉的东风吹拂着才渐渐找回了清醒。坠玉倒下之前说的那句话无声的印在王耀的心上,要怎样的心情才能坦然的接受死亡的来临,还对刽子手说一句谢谢?

    已近深夜,正是一天最冷的时刻。

    伸手拢了拢披着的大衣,随阿尔弗雷德一起钻进温暖的车厢。相较来时的繁华喧闹,此时的街道倒是冷清了不少,虽然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穿行着。

    王耀想起不久前还站立的宴厅,同样是热闹的场景,却给人压抑的感觉,想笑不能大声笑,想说不能放肆说,还有什么意思?!

    “先生,放个花灯吧!”

    听到王耀说话,阿尔弗雷德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司机也适时的放慢了速度行驶过宽大的石桥,好让他看清楚河流上飘荡着的璀璨灯火,点缀着整条河流宛若夏日星空上的那条银河。

    “好。”

    王耀拿了钱去买了两盏等,让老板帮忙点着了,端着走到河边,阿尔弗雷德就站在那里等候,闭上了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他把一个递给阿尔弗雷德,蹲下来,伸长了手臂将指尖泡在冰冷的河水中,捧着另一个花灯平稳的放在水面上,等它稳稳地漂住了,再送它往河中心去。

    “灯会漂去哪里?”他也跟着王耀做。

    “哪里都无所谓,远离现世就好。”

    “你在祭奠坠玉?”阿尔弗雷德顺势坐下来,河边的石板不仅冰冷,还很潮湿,他也不去管,坐在这里让他很舒服,“我以为你在祈愿爱情。”

    “只要是祝福,是美好的愿望,都一样。”

    “那我也许个愿,得到一个真爱,用尽一生去挂念。”

    “先生不喜欢坠玉姑娘吗?”

    “只是合作罢了......倒是有些对不起她了,她给予我的远比我为她做的多。”

    王耀没有再说话,他想起第一次见识阿尔弗雷德见死不救时,他在愤怒,可是这次却没有,渐渐开始意识到,原来看似无所不能的琼斯先生,也有必须忌惮的人。再者,坠玉死得其所,这样的死亡,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敬畏。

    阿尔弗雷德又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夜间的风实在是寒冷,像是带着刺的往脸上吹,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回去吧。”

    游走的思绪被拉回,王耀也站起来,眼前他们所安置的两盏花灯已经随波逐流混在点点光亮之间,无法再分辨。

     

    这条‘银河’和之前的‘银河’并没有什么不同。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会忘记你的。

     

     

     

    1919年4月

     

    郊外的样子仿佛从未被世人所发现一样,天然的如同它刚形成时的样子。

    阿尔弗雷德让王耀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于是他便把人给带到这里了,四处都是枯黄的山丘,坚硬的岩石阻挡了植物生长的脚步,即使在这万物复苏的春季,也不过只有几株柳树开始冒着嫩嫩的绿色。

    “这地方真适合用来杀人。”阿尔弗雷德在他身后这样说,语气中带了一丝的兴奋,不断观察着周围,仿佛是真的怕自己在这里丧命。而走在他前面的王耀却不管他多余的想法,脚步不停的一直往前走,随意又认真的回答:

    “这里的确是警察署枪杀犯人的地方,所以哪怕附近有人,也不会因为听到枪声而多想。”

    王耀抿了下嘴角,他还记得阿尔弗雷德嫌弃的语气,“拿枪的姿势都不对。”他这样说,王耀反驳说自己只是因为太着急来不及反应,但是他的雇主总是有理由来表明他的立场:

    “你是错的,所以我决定要亲自教你!”

    王耀当然知道自己的短板,但是被阿尔弗雷德这样说他就很不乐意,武学的人都崇尚比自己更厉害的人,王耀也一样,而阿尔弗雷德从来都只是靠他的一张嘴,要么就是繁杂的文件去解决一些事情,他认同他的理念却不能在武力这件事上认同这个书呆子。

     

    “先生,”王耀从远处走过来,远远地看了一眼他安置好的靶子,顺便把装好子弹的柯尔特递给他,颇有点看好戏的态度,他朝他笑,“我会好好学习的。”

    阿尔弗雷德拿过来立刻对准了模糊的红色靶点,还未等王耀反应过来远方的靶子便直直向后倒去。他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口,他故意将靶子设置的不怎么安稳,只是想明显的看到子弹是否打中而已,却不想竟直接倒地。

    这下倒霉了,王耀想,又要跑过去把它重新树立起来。

    阿尔弗雷德只是很得瑟的转着枪,冲着身边的王耀哼着不成调的曲调,王耀一言不发,自顾自走去设置靶子。真的是很凑巧,一只报着喜的雀儿从阿尔弗雷德头顶上飞过,他扶了扶眼镜,看了看王耀的背影,再次举起枪,眯着眼睛就扣下了扳,鸟哑着嗓子直线落了下来,掉落在离王耀不远的地方。

    他喊道:“带回家煮了吃。”

    阿尔说这句话的时候笑的很开心,王耀回过身看着他的笑容,刚想说句什么,突然地就想起他曾经在林子里教嘉龙射箭的场景,小小的少年力气不足多次尝试后就开始变得急躁,他便拉开弓为弟弟射下一只不知名的鸟,嘉龙沮丧的眼神因一只即将到口的美食而变得明亮。

    回家煮了吃,当时嘉龙这样说。但他们并没有等到回到家,就地找了些柴和石头,随便烤烤竟也吃的满足。

    王耀也没心情去扶靶子,他把鸟捡起来,问阿尔弗雷德,“要不现在就吃了吧!”

    他毫不客气的指使他的雇主去拾柴,他便在空地上找了石子堆起圆台,阿尔弗雷德在美食上不会同王耀计较所谓的规矩,王耀知道。等阿尔弗雷德将枯木拿过来的时候,他也刚好完工,于是接着收拾还保留着体温的肥鸟。

    “用石子敲些火出来吧。”王耀说,他想阿尔弗雷德应该知道他的意思,但是阿尔弗雷德却没有这样做,他嘿嘿的笑了几声,取下自己的眼镜,不断找着合适的位置,直到在枯柴上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光点才停止。他就这样静静的等待着,王耀也静静的看着,他不懂阿尔弗雷德在做什么,却也不敢随意张口问。

    直到枯柴上开始冒出一缕缕灰青色的细烟,阿尔弗雷德松了一口气,王耀在旁边不自主的“喔”了一声,看到阿尔弗雷德更加得瑟的笑脸也不吝啬自己的赞赏,“这个很厉害!”

    “那是,快把收拾好的鸟放上面!”

     

    王耀烤火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就坐在一旁,火焰让他们周遭温度又高了些,他取下头顶上的圆顶帽拿在手里不住的为自己扇风,嘴里喋喋不休的给王耀说他曾经在军校学习的经历。

    他现在虽是商界人,但年轻的时候在军校学习过,并没有顺利毕业但也学到了诸如枪击、格斗等一些基本技能。在学校里结识了很多朋友,大部分在他来到中/国之后便失去了联系,只有特殊的几个还有偶尔的交谈。

    他没有给王耀说太多,又将话题转到了在中/国的经历,“王耀,我敢保证,你见识过的这片土地,还不如我多。”他说,“你信吗?从黑龙江到澳门,我都去过。”

    王耀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笑笑然后点头,“我的确没走过多少地方。我们有一句古话,父母在,不远行。所以我不会像先生一样,有这么丰富的经历。”

    “别灰心,等你像我这个年纪,你也会走过很多土地,经历过很多事。”

    王耀听了只是无声的笑,无论阿尔弗雷德在这里生活多久,他终究还是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肉香一阵阵传来,味道越来越浓郁,王耀将它拿起来递给阿尔弗雷德。

    同样的场景再一次重复,王耀技艺精进了不少,比当年的那只好吃许多。而阿尔弗雷德比嘉龙更给他面子,不仅吃的毫无形象,甚至说要再去打几只下来。

    “尝个鲜还不错,吃过了会腻的,而且这个时节鸟并不多。”

    阿尔弗雷德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生活是拿来享受的,不要怕被未知的食物打败。”他站起来,检查了一下枪弹,“等我马上回来。”

    王耀看他要走,立马站起来跟上,“先生你要去哪里?”

    “去打鸟啊,别紧张,这里没人伏击我的。”阿尔弗雷德虽然这样说,但是王耀没有听从他,依旧跟在他身后。

    最后逛了许久也没有再见到鸟,只好老老实实地做回本来的事情,教王耀用枪。

     

    王耀就这样托着枪站立着,吃过一只鸟之后已接近正午,阳光开始变得炽烈,照在王耀的脸上竟逼出湿漉漉的汗水,贴在他后背的阿尔弗雷德替他将脑后的发丝往一旁拨了拨,比他皮肤还要热上几分的指尖触碰到后颈敏感的皮肤,王耀身子不受控制的动了动。

    “集中注意力!”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不是在身后传来的,而是气息正喷薄在耳廓,清晰又沙哑的声音直接通过耳道撞击着耳膜,让他双手不受大脑控制的垂下来。

    他用力的握紧拳头以试图缓解手臂的酸麻,他自己也没想到只坚持了这么短的时间,无论是弓箭还是长枪,他都太久没有认真练习过了,太过于相信自己体力以至于现在这样丢人。

    阿尔弗雷德远离了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在我认识的人里,你是坚持最久的,很不错。”

    “居然...最久?”王耀偏过头去笑了笑,眼神里流露出不着痕迹的嗤笑,“那我真的很厉害呢!”几年前的他能坚持更久,毕竟在他的学习生涯中,耐力是第一门课。

    “嗯,是我小看你了,也许你现在缺少的只是经验。”

    “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实战吧。”阿尔弗雷德突然裂开嘴笑了起来,“我们过几天去打猎!相信我,你会进步很快的!”

     

    他们回到了公馆还是没有赶上午饭时间,春燕在门口嘟着嘴不开心,接过阿尔弗雷德的外套,“先生真是,说好的会早些回来的。”

    “中间做了点其他的事情,就推迟了一点。”

    “可是,”春燕探过脑袋,故意压低了声音,“有个不认识的先生一直在等你,嗯...一个头发有点长的多情公子。”

    春燕的面色微微发红,王耀还在细细嗅着空气中饭菜香味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烤鸟被阿尔弗雷德一个人吃了,过了饭点的他早已饿的不行了,所以也就没多余的心情去注意到访的客人,径直往卧室去换衣服。

    倒是阿尔弗雷德像是听到了什么不一般的事情一样匆匆往小厅走去,果不其然,懒散的法/国人毫不客气地开了自己珍藏的红酒,正舒适的窝在沙发里品尝着,嘴里哼着家乡独有的小调,甚是清闲安逸。

    他看到阿尔弗雷德过来了,坐起身子向他举杯,轻轻张口说了句法语的问好,张开双臂示意他的迎接。而阿尔弗雷德只是瞥了一眼他已近见底的红酒,忽视他的怀抱直接坐下来,“早几天就听亚瑟说你来上海了,现在才露面。”

    “怪哥哥不早点来见你吗?”法/国人摆摆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忙死了,先是忙着和亚瑟谈判,你知道现在欧/洲形势有点乱,后来竟遇上租借局长意外身亡,代替他的职位留在这里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阿尔弗雷德立马接上他的话,“学了汉语总要用上,再说这里可比战后废墟安稳快乐地多。拿着国家给的钱办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这不正好符合你的要求。弗朗西斯,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阿尔弗雷德不过说些客套话,眼前的这个人实实在在的懒散,但能力是有的,凡是他肯答应的事情一定是他想要做的,无论是大老远跑来上海只为和亚瑟谈论些琐碎的事情也好,还是留在这里当公董局局长也罢,都是出于他个人的选择。

    亚瑟和弗朗一前一后来到这里,两个冤家做了同一职务,还是对立的部分,这公共租界要有趣的多了。阿尔弗雷德打心眼里开心,有朋友在总好过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忙活,虽说奉主不同立场不同,但起码比与自己不认识的人打交道好多了。

    “既然接手了法租界,那你以后可要忙起来了,总是往这边跑的话,说不定会像你的前任一样的下场哦!”

     

    王耀正换下了衣服,他答应过阿尔,在有客人或要去拜访的时候他便要换上西装或者正式一点的唐装。走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阿尔弗雷德说话,脑海中突然想起前几日的事情,自然联想到新任局长大人跑过来秋后算账,心里不由得开始为阿尔紧张。

    “他在中/国欠了债,而我清清白白怕什么。”

    王耀进门的时候弗朗西斯正好说完这句话,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方竟开始吸气,随后朝他走过来,王耀愣在原地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不断啧啧地感慨。

    “这个不错嘿!哪找来的,送我好吗?”

    阿尔把王耀拉过来挡到他的身前,打断弗朗西斯的犯蠢,“王耀不能给你,他有特殊意义。”

    “特殊意义......哥哥很好奇,是哪种意义?”弗朗西斯的眼睛亮起来,脸颊也是红的,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放荡让王耀感到很厌弃,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厌恶着纨绔的富家公子。他看到一旁桌上的空酒瓶,大概也知道了这个人在他们回来之前都做了什么。

    酒鬼都这样,明明酒量不行,却爱极了酒精的味道。

    阿尔对他大致上解释了一下,同王耀猜测的差不多,他的存在不过是他与司令交易的一个见证,或者叫附带品罢了。

    弗朗西斯的视线依旧在王耀身上徘徊,他也不明白并不起眼的他为何为何在这个人眼里受到这样的重视,他不喜欢弗朗西斯这样的热络,但阿尔弗雷德更加不喜欢。

    他试图制止弗朗西斯,效果不太好。

    王耀被弗朗西斯抓着说了很多话,他的汉语还不是很好,喝了点酒之后逻辑也变得混乱,所以王耀只是呆呆的站着,面无表情,然而这样仍旧没有浇灭他的兴致。

    后来阿尔弗雷德看不下去了,跑去客厅亲自打了一个电话,他说的英语,王耀并不懂,但从他的语气中仿佛是很急的样子。

    难道是打给他的人要他们来接?

    王耀还是猜错了,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阿尔弗雷德居然把亚瑟叫了来!

    明明这两个人合伙坑死了法/国前局长,却在几天后的今天和新官凑到了一起吃饭,更让他不解的是三个人居然认识,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亚瑟在刚进入这间房子的时候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但是在法国人露脸之后迅速换上了一张冰山脸,抱着手从鼻子里轻哼,“我就知道阿尔你找我没好事!”

    “嘿~小亚瑟,又见面了呢~”

    自从弗朗西斯见到亚瑟的那一刻他便清醒了,不再缠着王耀寻开心,而是和亚瑟一句接一句的聊,王耀也不知道两个人的交谈究竟有什么意义,但他们就是很积极的对待。

    他稍微斜了一下视线,看到阿尔弗雷德偷偷松了一口气。

    心里的疑惑又加重了几分。

    阿尔弗雷德覆在他耳边轻声说,“弗朗这家伙,大概觉得你和亚瑟很像。”

    他和亚瑟很像?

    王耀挑眉,他很不喜欢这个说法,只是用不解的眼神看着阿尔弗雷德,希望他能多说点。

    “别多想,你和亚瑟相像的地方不过是性格罢了,一样的高傲寡言,一样的面冷心热。”他只说到这里,像是故意咽下了后面的话,偏着头看了一眼王耀一眼,“明明更直率一点更可爱。”

    阿尔弗雷德突然自己大笑起来,引得吵得正欢的两个人也停下来质问他为何笑,阿尔弗雷德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王耀你先下去吧。”转身又与他们交谈,王耀没有多做停留,利索的离开了。


     

    王耀阿尔弗雷德金钱组APH米耀黑塔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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